这本是苏赫的帐房。
现在,是索伦的。
索伦的帐房不小,一盏半新不旧的牛油灯悬在帐中,昏黄的灯光辉映的帐内周遭一片黯淡。
苏赫进帐打量一番,索伦不知去哪里厮混,并未回来。
似乎……今夜他也不准备再回来。
因为,帐中已有一人在。
那人,正倒伏在帐角处。
裹在一件破旧不堪的皮袍中,那人显得格外瘦小,全然看不出身量。
正是苏赫命索伦提到帐中的那名驼队伙计。
“起来。”他伸脚踢了踢。
那伙计在地上扭了扭身子,睡眼惺忪的仰起脸,看一眼苏赫,“起不来,捆着呢。”
苏赫也懒得同他废话,伏下身去便径自在他脖颈间摸索起来……
“不要!”伙计似对苏赫这突兀的举动异常惊惧……他不禁尖叫了一声。
手脚被捆扎的结实,他好似蛆虫般的在地上拧身挣扎躲避着。
苏赫伸手这一探,触手之处一片滑腻,一面小小的墨色木牌正紧紧贴在他的锁骨处。
那伙计被苏赫这一番粗鲁的举动惊得面红耳赤,只一味的惊叫道,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要做什么!”
苏赫一把拽过木牌,也不再搭理他,只返身在油灯下细细的翻看,又摘下自己颈间的铁牌凑近了左右比对着……
是一面木雕鱼牌,与他的这面铁牌看似相较无二,比较之下无论雕工还是形制均是相去甚远,有若云泥之别。
苏赫不禁顿时意兴阑珊,深感失望。
“还……还给我。”那伙计似焦急的低声叫嚷着。
“这木牌哪儿来的?”
“家母遗物……还给我!”看似身形委顿,神色慌乱,那名伙计的眼睛却始终留意着苏赫的面上表情。
捏着木牌晃动的手,停了下来,一句家母遗物却叫苏赫顿时静了下来。他不禁抚了抚额际,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做,是不是很无聊,也很无稽。
他将木牌放在这名伙计身前,随口问道,“你在驼队中是做什么的?”
“帐房主簿。”
苏赫到此时方有暇仔细听去,此人声音,居然有几分清亮之意。
“账房主簿?看你年纪轻轻,主簿驼商的账房?”苏赫却是不信。
似乎有些不屑,那人拧转过身来,吊了吊嘴角,“不过钱粮进出,财货两清,支几分本逐几分利的寻常账薄……驼队一季之账,只要记录无误,个把时辰便盘算清楚的事儿……这与年纪有什么干系。”
“个把时辰?”苏赫闻听之下,眉锋一挑,此人居然有这本事?
黑风寨里总是有理不清理不顺的账目……总库里堆积如山凌乱不堪的各类物件……苏赫想想就觉得脑袋生疼!
他自己不耐烦去梳理,手下那帮刀头舔血的狠货又哪里是干这类事儿的材料。
也曾掳过一个行商的老账房……来了没几日,老头子就被寨子里那些个腌臜货连惊带吓得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……
他不由得心中一动。
半晌,这苏赫再无声响,景子却实在有些撑不住了。
这些该死的狄人番子!这绳索使的确实地道。不过堪堪几道绳索却就将他绑缚得肉粽子一般,丝毫动弹不得。
手脚此时已经开始肿胀,稍一触动就钻心的痛。
嘴里的干牛粪虽然已被掏了去,那股难言的酸臭却仿佛这辈子都会在他嘴里,再也清不干净……
这份罪遭的!
以他的身手,几道儿臂粗细的麻绳如何能捆的住,他相信,如果施展开隐遁之法,自己全力施为之下这苏赫未必就是他的对手。
然而他不能赌。
他没有把握能带着苏赫这么个大活人在浦类王庭全身而退。
况且此去京城,距此万里之遥,只此地到北府所在的安西边镇亦有千里……
接下这个任务,他从京城来到这域外苦寒之地盘磨了那么久……他得忍。
他亦能忍。
他必须等到一个万全的时机。
京畿舆图处掌图右使,即便在舆图处他可以说只在司正姬伊纪一人之下,但是如果完不成任务却一样要死。
这便是规矩。
向导司舆图处,是个讲规矩的地方。
况且他此时有些没有把握。
刘七是北府的舆图卫?!
北府府正郭俊仪,在他匿身的驼队里早就安插下这等角色,他这位掌图右使竟然对此一无所知……
刘七竟然也在暗查这个人……
他在京城受命,此次任务从未向任何人提及,那么北府却又是受命于谁?
郭府正为何要对他有所隐瞒,他究竟还隐瞒了些什么……
景子自疑惑中猛然警醒!
他这是在做什么!
他要找的那个人,此时就在眼前!
铁牌对,年龄对,怪不得之前苦苦寻觅不得,原来这位浦类四王子平素压根不在部落之中。
他对着苏赫,装作有些莫由来的激愤……他故作硬气的大喊,“喂!赶紧叫人来,将我弄回去!”
“怎么,外面可下着雨,草原上这季节的夜里可是难熬……这帐中难道不比那羊圈马厩里暖和舒服?”苏赫回视着他问道。
“要不就给我松绑,要不就让我回去……这大帐咱无福消受,还是和伙计们在一起自在!”
“自在?”苏赫笑了,“你怕是不知道王庭侍卫这缚马索扣的厉害……只怕挨到天明,你这手脚都要废了……你却如何自在?”
“呸!不过狄蛮之辈!”
狄蛮之辈……
苏赫眉峰一展,这伙计居然丝毫不怕自己,倒算得有几分胆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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